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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时掉落奇怪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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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就跑 常年失踪

【陆海】始终

*1.8w一发完

*结局之后的事











  风从垭口刮来,从夏天时挟着花叶,到冬天时卷着冰雪,等北落师门的光芒被大角星遮掩,脚下光秃秃的石砾也生出草芽,斗转星移,一成不变的只有一人。


  彼时王陆还躺在新长出的绿茵上,双手枕于颈后,百无聊赖。他叼了根叶茎用牙齿慢慢磨着,汁液顺着舌尖流下去,先是甘甜,后是苦涩。


  “王陆师兄!”一个圆滚的身影飞奔而来:“就知道你在这里,快跟我去灵剑堂!”


  王陆闻声一皱眉,飞快起身往旁边一闪,这才避开了闻宝的冲撞,幸免于被踩在脚下之难。


  闻宝看着爬起来的王陆,挠挠头,羞赧地笑了。


  “这草是我新种的,踩坏了你赔啊。”他不咸不淡地说道。


  闻宝的双脚顿时像踩在了火炉上,不知自己该站在哪好了,他小声问:“师兄,你之前种的哪去了?”


  一提到这王陆就忿懑不已,说:“还不是我师父,见钱眼开,我种一点她拔一点,我这次换成普通的草,看她还拔不拔……”


  闻宝瞅着他面目狰狞,不敢接话,然而他不接,自然是会有人接的。


  “我这无相峰人杰地灵,再废的草也能变灵草呀。”


  温言软语从背后传来,却叫人心生寒栗。


  王陆的抱怨戛然而止,片刻,他缓缓转过身,低着头,故意嗲声道:“可人家是用自己的工资买的草。”


  “是吗?”王舞笑得千娇百媚,下一秒就换了副嘴脸,横眉立目地数落王陆:“没有我你还想拿工资?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就是拔你两根草,你爹拔两根草怎么了?”


  “……那您随便拔。”王陆不做犹豫,服了个软。


  “你看看你一天正事没有,就知道种草,你不去食堂后厨你可真是屈才了……”王舞不依不饶,拎起王陆的耳朵,往灵剑堂的方向走,伴随着王陆的痛呼,两人很快远去,只剩闻宝被遗忘在原地。


  闻宝不禁怅然,忽而一阵风吹过,他朝风来的地方看去,山峦重叠处隐约可见灵剑派的山门,而王陆师兄,几乎天天都会来这里待上一会,饶是闻宝这榆木脑袋,也猜出了几分。


  自海云帆走后没多久,王陆就这样了。


  闻宝发了会儿呆,猛然惊醒,拔腿就跟着往灵剑堂跑。刚刚风吟掌门急召众位长老与弟子议事,他可不敢迟到。




  真传弟子站在最前,王陆也在其中,他回头偷瞄了眼身后乌压压一片的头顶,悄悄抬手碰了碰琉璃仙,问:“怎么全都是内门弟子?”


  琉璃仙刚要说话,不想身前不远处的方鹤长老回头一瞪,谁都不敢张嘴了。


  这么一站就站了近半个时辰,王陆的膝盖都要僵了,风吟掌门才姗姗来迟。而那个将他扔到灵剑堂就失踪了的师父,正亦步亦趋跟在掌门身后,少见的严肃。


  王陆心里嘀咕,怕是九州大陆快灭了才能见到王舞这幅脸。


  然后他的乌鸦嘴真的应验了。


  风吟掌门立于殿上,底下众人皆安静下来,他清嗓,道:“上月二十八,大明国东北方吉昌县外的密林中,出现了大量妖气,方圆十里的草木尽被妖力所毁,虽没有百姓伤亡,但此事不容小觑。”


  停顿一下,风吟掌门接着说:“盛京与万法仙门元气大伤,而军皇山自顾不暇,灵剑派身为首绝,理当义不容辞。”


  “经本座与各位长老权衡后,决定只派出内门弟子,也请大家把这件事当做一次历练,需万分小心。”


  风吟掌门一番话说得简短,但也把其中严峻道了个明白,王陆这么通透的一个人,哪能不知道只派出内门弟子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外门弟子去了也是白送死。


  退出灵剑堂前,王陆特意慢了两步,往聚在一堆议论的长老那边凑近,伸长了耳朵也只听见零星片语,又见风吟掌门摇摇头,他再偷偷近些的时候就被王舞一脚踢了出来。


  殿门外,收拾好狼狈的姿态,王陆踱步走下阶梯,闻宝就贴了上来。


  “王陆师兄,咱们是要去打妖怪吗?”


  王陆不置可否,却说:“是你们,我不去。”


  闻宝不解:“你说不去就不去吗?”


  “那是当然……”


  还没说完,王陆猝不及防又挨了一脚,尾音都跑了调。


  “当然个屁。”王舞慢悠地收回腿。


  王陆踉跄两步,揉着几乎错位的腰,说:“师父,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懒得听他废话,王舞直接拎出翠竹剑,作势要往王陆身上抽,嘴里骂道:“你赶紧给我滚下山,整日赖在无相峰上多久了?就知道碍我的眼。”


  多久了?海天阔死了多久就该有了多久。天知道死讯传来时王陆有多开心,他翘首以盼,在无相峰上寻了个能看见山门的高崖,就希望有个身影能如约归来。


  一盼就是四季更迭,久到王陆开始感叹,小海也会骗人了。


  


  王陆终究还是下了山,前提是得了王舞的保证,保证她绝不会动那片草的主意。


  灵剑派弟子一路浩浩荡荡,行至大明国境内,就被朱秦改了道。


  “天府是我大明国数一数二的繁华,恰逢上元将近,那可是不一般的景象啊,你们肯定都没看过。”朱秦说着就开始卖弄起来:“那什么,我身为大明国皇子……”


  王陆最看不惯他这样子,就在一旁凉凉道:“是七皇子。”


  朱秦被怼了个正着,一口气好险没上来,走到王陆面前理论:“七皇子怎么了?七皇子那不是皇子吗?”


  不愿看到朱秦那张跋扈的脸,王陆移开目光,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所有人道:“马上要天黑了,要赶路就快点,别磨蹭了。”


  朱秦早就习惯了王陆的目中无他,转头问琉璃仙:“不知琉璃师姐想去哪啊?师弟全听师姐的。”


  琉璃仙虽身为师姐,但一向凭王陆拿主意,这会儿她瞅瞅朱秦,又瞅瞅王陆,不知如何抉择。


  见状,朱秦抛出诱饵:“天府有千家食府,囊括九州各地特色,琉璃师姐你想吃,我就给你全包下来。”


  琉璃仙听了,两眼放光,扯扯王陆的袖子。


  说实话,往日王陆肯定是会去凑热闹的,可现下他满心就想着回灵剑山,肯定是要先把这妖的事情先解决了才好。


  王陆心尖一提,他生怕海云帆现在回了去,与自己错过。


  闻宝也在一旁等着他做决定,许多双眼睛汇集在他身上,看得他烦躁,王陆心道他从前分明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


  此时朱秦还要为自己争取,林间忽然起了风,树叶不断拍打在枝干上,越来越响。王陆眯着眼望去,才发现那树冠之上掠过层层黑影,是惊逃的飞鸟,竟连鸣叫都不敢发出。


  “小心。”王陆出声,他紧蹙眉头,已把坤山剑握在手心里。


  朱秦也收了声,他看王陆面色凝重,不解,刚想抓住机会嘲上两句,只见远处陡然升起一颗光球样的闪光,此时日头沉没在山峦间,愈发趁得那光芒耀眼。


  “嘿,这上元还没到就有人放炮了。”朱秦惊异道。


  “蠢货。”


  王陆说着,祭出剑,金光自剑身发散,撑起一片屏障,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颗光球倏而熄灭,天空瞬间暗了下来。


  约莫一眨眼的时间,轰隆一声有如雷霆万钧,自那光球为中心激荡开来,以摧枯拉朽之力焚毁着所波及的一切。坤山剑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力量泛起波光,王陆不得不持续填充灵力在其中,才能使屏障保持完整。


  渐渐的,他头上沁满了汗珠,手也开始发颤,幸好那股力量在他不支之前显出弱势,坤山剑嗡鸣不止,王陆见状将其收了回来,笼罩的屏障一撤,霎时不寻常的气息充满鼻腔。


  “好重的妖气。”不知是谁说道。


  此时周遭的树木花草尽被燃化,只留下裸露的地面和焦黑碳化的断木。


  


  他们赶到爆炸中心,那地方还留有余温,但不见任何活物,大家纷纷议论这是什么妖,还有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


  王陆蹲在一旁,伸手抹了把灰烬,朝他们泼了桶凉水。


  “这只妖就算没炸得只剩骨灰,也早就走远了。”他拍了拍手,见弄不干净,顺手在朱秦后背上蹭了蹭。


  “哎,王陆。”朱秦扭着头看自己的身后,奈何脖子的实在能力有限,转不了那么多。


  “走吧。”王陆说。


  闻宝忙问:“去哪啊?”


  “天府啊。”王陆理所当然。


  朱秦也顾不上纠结自己的衣服了,问王陆:“不去那什么吉昌县了吗?”


  王陆摊开手,再指指脚下,说:“要去你去吧。”


  说完,他勾着闻宝的脖子走开了,边走还边念叨着:“上元节,放烟花。”


  琉璃仙正中下怀,小跑着追了上去,朱秦瞠目结舌,半晌,他一跺脚,拉着王忠:“还愣什么呢?”


  城外的队排了老长,全是想要进天府的人,比肩接踵,王陆抻长了脖子,只见耸立的城门,不见队伍的尽头。


  这会儿朱秦终于赶了过来,他对琉璃仙谄媚道:“师姐请跟我来,不用排队进城。”


  王陆听了,不请自来,率先迈开腿,做了个手势让朱秦带路,说:“那我替小琉璃谢谢七皇子了。”


  “七”字咬得格外重,朱秦攥紧拳头,拿指头点了点王陆,还是受了这窝囊气,埋头带着一行人进了城。


  城中的人比外面还多,这几日多的是来看灯火会的,客栈满员,这时不得不说朱秦的七皇子还是有些用的。


  “这里是十间房的房牌。”店小二奉上了这十个通过加价与威慑得来的房间。


  朱秦拿起牌子,眼珠一转,就来了主意,他说:“咱们条件有限,师兄弟们挤一挤,让师姐师妹们一人一间。”


  他边说边挨个发牌子,绕了一圈,走到王陆面前时恰好就剩了一个。王陆抱着胳膊,斜眼看朱秦,哪里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不出所料,朱秦一脸小人得志,说:“我这睡眠不好啊,就不跟别人挤了。”


  闻宝走上前,问:“那王陆师兄住哪?”


  “这嘛……我跟老板打好招呼了,后面的杂物房还能睡人,就是小了点。”朱秦惺惺作态道。


  “这哪能行?”闻宝不假思索:“王陆师兄,你来跟我们一起住吧。”


  “不用了。”王陆拍了拍闻宝,让他不必担心,又抻了个懒腰,径自走开:“困了,睡觉睡觉。”


  既然王陆都走了,朱秦也觉得没意思,也去找房间了,十几个人陆陆续续,王陆走在前面,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惊呼,是琉璃仙。


  他转身,只见琉璃仙一人靠在楼梯扶手上,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


  王陆跑过去:“怎么了?”


  琉璃仙表示没有大碍:“刚才差点踩空,幸亏那个人扶了我一把。”


  她左顾右盼,嘀咕:“哎?人呢?”


  这楼梯上只有他们二人,那个扶了琉璃仙的人早没影了。


  “跑这么快,这是怕碰瓷啊。”


  “碰瓷?是什么?能吃吗?”琉璃仙三个连问,问得王陆头大。


  “师姐,天色不早,吃多了积食,明天再吃。”王陆推着琉璃仙上了二楼。


  琉璃仙的房间在东侧,王陆目送她拐进右边的走廊后,自己旋身走向了左边,恰巧见走廊尽头闪过一个身影,只能看清一点玄色衣角,消失在转角。


  杂物房在后院,他在原地伫立少顷,撇撇嘴,还是下了楼。


  王陆不是多挑剔的人,待所有人都回了房,他挑了客栈的一处屋顶坐下,俯瞰中街上依然人头攒动,杂耍喷出的火映红了他半边脸。


  他是嫌闻宝的呼噜声太大了。


  看了没一会儿,王陆终于有了睡意,他踱步穿过后院,这里三面围着客房,形状如一个天井,能看到大半数的房间。


  王陆扫了一圈,还没到深夜,数十扇窗内都灯火通明,唯有一间格格不入。




  “师兄,你昨晚睡得好吗?要不今天我跟你换吧。”闻宝一早就在王陆耳边叨叨个不停。


  王路已经是第八次说“不用”了,实在不堪其扰,呷了口浓茶,招手叫来小二,问:“你们店里房间都满了?”


  小二回道:“那是自然,我们的房间在上元节前半个月就都被约满了。”


  “那像我们这种插队的,是不是让你们很为难啊。"


  小二欲言又止,含糊道:“其实还好,毕竟也有些客人会爽约。”


  王陆搔了搔额角,故作思考后问道:“那西边把头第三间房也是被订走了?”


  想了想,小二了然:“是西字梅阁吗?那客人都住了七八天了。”


  王陆若有所思,让小二去忙了。闻宝在一旁看了半天,一头雾水:“那间房有什么问题吗?”


  “能有什么问题,我以为没人住罢了。”


  闻宝“哦”了一声,还是懵懵懂懂的。


  琉璃仙从楼上下来,还睡眼惺忪,嘴里就开始咂巴滋味了,看见王陆和闻宝,紧忙跑过来:“王陆师弟,闻宝师弟,咱们去吃早饭吧。”


  已经用过早饭的王陆还没忘昨晚打发琉璃仙那句话,无奈,只好拉着闻宝一起给琉璃仙当跟班了。


  临近晌午,提着大包小裹的二人终于见到了客栈的牌匾,本来萎靡的精神顿时一个激灵。


  朱秦这会儿也在大堂,看琉璃仙进来了,连忙迎上去:“今晚灯火大会,我有个包厢,位置顶好,不知师姐可否赏脸?”


  琉璃仙还没回答,王陆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朱秦的脸色霎时像吃了黄连似的。


  “有这么好的事,当然要去了。”王陆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邀请的是琉璃师姐。”


  琉璃仙啃着糖葫芦,说:“当然要带着王陆师弟和闻宝师弟呀。”


  朱秦面有难色,嫌弃道:“这次盛京仙门的掌门也会来,就他们……”


  王陆疑惑:“他们还没破产?”


  “人家有钱着呢。”


  “那我更要去了,我身为灵剑派的真传弟子,避而不见有失礼数。”


  朱秦语塞,心想照着五绝大会上那场面,你们不打起来都算好的。


  “我先去补个觉,闻宝,你房间借我睡一会,晚上叫我。”王陆绕过朱秦,走上楼,到了闻宝房间门口,犹豫,又往深处走了几个房间。


  “梅阁……”门上挂了个牌子。


  王陆抬手叩了三下,无人应答,侧耳倾听,里面没有声音。




  灯火大会算是天府的一项盛景,每年有八只队伍参加,以烟花灯饰描绘出画卷,不可谓不美轮美奂,再由天府民众投票选出优胜者,奖励丰厚。这次盛京仙门过来插一脚,不知道是真缺钱了还是怎么的,但能肯定的是,有法术加持,表演的精彩程度绝对不同以往。


  戌时过半,第一朵烟花自城中炸开,朱秦一脸郁结,王忠在旁安慰,琉璃仙忙着吃东西,闻宝昏昏欲睡,一整个包厢的灵剑派弟子有说有笑,王陆坐在窗边,五彩纷然映在他的虹膜上,却没进入更深的地方。


  临近子时,盛京仙门的队伍上场了,掌门河图就坐在观众席上首,轻轻抚掌,看起来对夺魁势在必得。


  王陆唏嘘,天月真人跟四大金刚都没了,盛京仙门也当不了开挂的愚公了,要不然这表演肯定更浮夸。


  丝竹声响,十二瓣莲灯腾空而起,徐徐组成一幅星象,仙鹤穿梭其间,抖落羽毛,像下起了小雪,众人惊叹,纷纷抬手接那些羽毛,拢进掌心里才发现是一片火花,亮但不烫。而后随着一串破空之声,烟花如流萤飞舞,在夜空上印出不断变幻的图案,最后凝成一个飘然的仙人身影,王陆看出那是盛京仙门几千年前最后飞升的那个真人,顿感没趣,就想先回客栈了。


  朱秦看他要走,问:“王陆,你要干啥去?”


  “回客栈啊。”


  “你不去拜会河图掌门吗?”朱秦还没反应过来。


  “交给你了,七皇子。”王陆笑笑,走得倒是洒脱。


  一颗烟花在王陆身后冉冉攀升,高得似要与月亮比肩,融入夜幕,骤然炸开,火树银花将整个天府覆在其下,点亮了整片天,恍如白昼。


  客栈里空无一人,全都去看烟花了,王陆且走过大堂,就听得这寂静的客栈中响起几声微不可查的响动。


  循着声音到了西字客房的走廊,王陆盯着远处那间梅阁,靠了过去。


  在门口顿了顿,他如上次一样敲了敲门,这次里面不像上次一样无声无息了,一阵脚步声走过,又安静了下来。


  “在下王陆,不知里面的兄台可否出来一叙?”


  话音落了,良久也没再有过声音,王陆试探地推了下门,竟轻而易举地滑开了,探头往里看,果然空无一人,窗户洞开,空气中隐隐有股血腥味,还有些奇怪的气息。


  王陆不设防,走进屋里,坐在桌边,拿起一只被使用过的茶杯把玩。


  这房间里缺少人气,就算是暂住,王陆也没见过行李如此之少的人,床边挂了个薄纱围的斗笠,包裹里是些衣物,大多以玄色为主,还有一件外衫像是匆匆脱下,撇在凳子上。


  王陆拎起那件外衫比在自己肩膀试了试,就闻见衣服上一股奇异香味,正是刚进屋时闻到了那味道。




  刚过子时,原来密集的烟火爆破声只剩下偶尔零星一响,街道上喧哗渐起,是灯火大会结束,观景的人们各回各家了。


  他还盘算着呢,就听得窗外越来越吵闹,其中夹杂着几声咒骂,不同寻常,王陆走到窗边一看,竟是许多身着盛京弟子制服的人,将路上行人都围了起来,有些还进了各个客栈,关上了门。


  王陆入住的这客栈里五十来间房,客人满满当当挤满了大堂,盛京弟子拿着掌柜的记录名册逐个核实,灵剑派一行人刚拜别河图掌门,所以没有遭到过多盘问。约莫三刻钟后,整个客栈被排查了大半。


  盛京弟子手指在纸上逐条下移,高声问:“西字梅阁的客人是哪位?”


  一片鸦雀无声。


  他又抬眼环顾一圈,突然发现一个漏网之鱼:“那个穿黑衣服的,你住哪间房?”


  人群顺着他的指向纷纷回头,最后只剩一个人,身穿斗篷,面目埋在阴影里。


  盛京弟子见他不回答,对旁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握住剑走了上去。


  就在这时,一个懒散的声音从二楼传来:“小海,你怎么还不回房?”


  众人目光顷刻间被王陆吸引,盛京几人驻足抬头看着他,王陆像是被这景象吓到了,有些惊慌,问:“请问各位是在干什么?”


  盛京弟子说:“例行盘查,请问阁下是?”


  “在下灵剑派真传弟子王陆。”


  闻宝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王陆师兄。”


  盛京弟子看了眼住客表,又看向那堆灵剑派的人,灵剑派十几人摸不着头脑,但都点头承认王陆说的是事实。


  “那这位是?”盛京弟子指着黑衣人。


  王陆走了过去,伸手揽住那人的肩,行若无事:“海云帆,灵剑派外门弟子,跟我一起住西字梅阁。”


  朱秦在那盛京弟子身后张了张嘴,被王陆瞪了一眼,不着痕迹地逼了回去。


  “他穿成这样干什么?”


  “染了风寒,所以穿个斗篷挡挡风。”说着,王陆还替人紧了紧前襟。


  盛京弟子看都是灵剑派的人,五绝之间都有约定,不好也没必要多疑,他们又大略搜了几间房后,道了个不是,便走了。


  人尽散去,回了房间,只剩灵剑派几人,朱秦惊疑不定,抖着手“你你你”个不停,王陆不以为然,手还在那人肩膀上搭着。


  “真是小海吗?”琉璃仙问。


  感受到来自肩上的压力,稍作迟疑,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斗篷里伸出,褪下兜帽,白皙的下颌从阴影中退出,露出张清隽面孔,他轻声道:“大家别来无恙。”


  琉璃仙跳起来,拉住海云帆,兴奋道:“那天扶我的人是你!小海,你跑的也太快了。”


  海云帆抿嘴,不语,王陆摆摆手,阻止了这些人接下来要出口的问题,打了个哈欠,说:“都后半夜了,你们都不累?有事明天再说。”


  


  窗户开了太久,烟火味飘了满屋,彻底掩盖了这里原有的气味。王陆关上门,迟迟没有转身,他转瞬间思绪百转千回,别人不得而知,只是他诸多问题想要问海云帆,最后只说出口了一个:“你是不是受伤了?”


  “已没有大碍。”海云帆立在桌边,言语中有些疏远。


  “中了姹紫嫣红?”王陆只当海云帆的话是耳旁风,径直走到床边,拍拍铺得平整的被褥,说:“过来,我帮你运功排毒。”


  “不必了。”


  海云帆低着眸子,看不清眼神,王陆不悦,起手拉了海云帆个措手不及,海云帆跌在床上,背部被点了几下,一股灵力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


  “今天那些盛京的就是来抓你的吧。”王陆说。


  海云帆双手结印放在丹田处,姹紫嫣红在他身体里翻腾,而王陆的灵里恰好雪中送炭,渐渐将姹紫嫣红分成若干股,顺着毛孔排了出去。


  东方既白,王陆轻轻吐纳,收回灵力。


  王陆抻抻筋骨,不见外地倒在床上,声音略显疲倦,问:“他们抓你干什么?”


  海云帆坐在床边,良久,才说:“因为我偷了他们的东西。”


  “哦。”


  海云帆侧过头:“你不问是什么东西?”


  朝曦为海云帆的侧脸镀上了一圈光晕,细小的绒毛都无所遁形,王陆眯着眼看了半天。


  “他们那么有钱,偷就偷了呗。”他慢悠悠地说道:“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


  海云帆的手指无意识抠着床沿:“……是很重要的东西。”


  没人回答,但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海云帆转过去,发现王陆已经睡着了。


  也许有些东西错过了一开始的冲动,就再也讲不出口了。


  这些日子灵剑派都待在天府,也接受了突然归队的海云帆,然而是个人不瞎就能看出来,王陆和海云帆之间不对劲。


  一开始是海云帆宗有意无意避着王陆,后来王陆干脆连出现都不出现,起码有三天了,都没人再见过王陆,要不是闻宝说他还在,怕不是都以为王陆跑路了。


  这天饭桌上,琉璃仙好不容易吃饱了,抬头看见海云帆面前的东西都没咋动,心不在焉的,她灵光一闪,问:“你是在担心王陆师弟吗?”


  “没有……”海云帆下意识否认。


  “那你们就是吵架了。”琉璃仙笃定。


  “也没有。”


  “放心吧,王陆师弟生谁的气都不会生你的气的。”


  海云帆对于琉璃仙的自说自话百般无奈,恰好,门外一阵敲敲打打吸引力琉璃仙的注意力。


  “这是要干什么啊?”


  海云帆见这些人举着横幅,上面写着字,回答:“是比武招亲。”


  “比武?我要去!”琉璃仙来了兴趣。


  海云帆赶紧拦住:“师姐,这是为了招亲比武,你不能参加?”


  “为何?”


  “因为打赢了对方就要嫁给你的。”


  “嫁给我……”琉璃仙困惑不已:“那我看看去总行了吧。”


  海云帆放不下心,他真怕琉璃仙惹出什么乱子,跟了上去。


  这么一看就到了傍晚,海云帆庆幸自己随着琉璃仙来了,若不是他阻止,琉璃仙现在估计已经有了一个媳妇了。


  身心俱疲,海云帆带着琉璃仙回了客栈,就见闻宝蹲在门口,左顾右盼的。


  “小海!你可回来了!”闻宝跳到他们面前:“王陆师兄……王陆师兄……”


  闻宝磕磕巴巴,海云帆登时着急起来:“他怎么了?”


  “他……他有事找你。”闻宝终于捋直了舌头。


  海云帆松开闻宝,无言以对。


  “他让你去城外三里处的山上找他。”


  琉璃仙问:“去干什么?咱们也去吗?”


  闻宝摆手:“不不不,咱们不跟着。”


  “可我觉得会很好玩啊……”


  琉璃仙不满,但看见闻宝掏出的甜玉米,便把一切抛在脑后。


  “师姐,咱们去里面吃,还有好多呢!”闻宝拽着琉璃仙就走。


  


  销声匿迹了三天的王陆有事找他,海云帆说不上是期待还是畏怯,他自那天开始,内心就充满了矛盾,每次看见王陆,这种矛盾之间的冲突就越激烈。


  “小海!”


  海云帆一愣,循着声音抬头,发现王陆蹲在树枝上,怪滑稽的。


  “你来的也太慢了,快上来。”王陆对他招手。


  这里的树都为及丈高,枝叶茂密,海云帆足尖一点,顺着树干飞跃上去,王陆见状一拉,把海云帆拉到自己身边。


  “大晚上来这树上干什么。”海云帆问。


  王陆嘿嘿一笑,让海云帆耐心等待。


  这里处于高点,没了树顶遮挡,四周豁然开朗,不远处是华灯交映的天府,再者就是无际的天空。他们并肩而立,海云帆忽然想转过头看看王陆,却蓦地见一团荧光自下飞上空中,接着是两团,三团,九团,十团。


  “这是什么?”海云帆被这异象吸引。


  王陆没说话,霎时,那些光团炸开,分裂成千百个亮点,四散纷飞。海云帆目不转睛,眼里只剩惊叹,这“烟花”无声无息,但比起真正的毫不逊色,光点飞往各处,也不像那些,辉煌后只能落入尘土。


  王陆一直悄悄观察着海云帆,此时正洋洋自得,抖着脚等海云帆的夸奖。


  “这些萤火虫你抓了多久?”


  王陆满不在乎道:“少爷我天生丽质,那不是勾勾手指的事儿。”


  海云帆刚要说什么,突然脚下的枝干一抖,就感觉身边一下子空了,海云帆眼疾手快,握住了王陆的手,但没想到王陆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连带着他也跟着王陆一齐坠了下去。


  树下积了多年的松针落叶,所以土质格外松软,海云帆听见一声闷响,接着便是王陆的笑声,透过耳边的胸膛,把震颤传递给他。


  海云帆从王陆身上起来,板着脸,不知王陆有什么可笑的。


  王陆还躺在地上,闲适地说:“我是故意的。”


  海云帆不语。


  “笑一个嘛小海,笑一个。”王陆支起上身,与海云帆面对面:“我抓了好久的萤火虫呢。”


  终于,海云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王陆也跟着勾起嘴角。


  “别再愁着一张脸了,老的快。”


  “王兄,我很喜欢今天的烟火。”海云帆认真地说。


  对视片刻,王陆抬手拿掉海云帆发上的一片碎叶:“那以后每年我都给你放一次。”


  回天府城内的路上,海云帆时不时地回头看那片夜空,萤火虫早已消散,王陆走在前面,没发现海云帆眼里的不舍。


  


  瞌睡的客栈老板被“砰”一声惊醒,他揉着眼睛,朦胧中看见柜台对面站着一个青年,眉眼中满是焦急。


  “是、是房间有什么问题吗?”老板问。


  “梅阁那个人,他什么时候走的?”


  老板还迷糊着呢:“你不就住在那间吗?”


  “我问的是另一个人,穿黑衣服那个。”


  这老板哪知道,他昨晚打麻将打到后半夜,今天一上午净顾着打瞌睡了,他召来小二,问有没有看过那位客人。


  小二回想了一下,不确定地说:“好像天刚亮就走了。”


  王陆手中攥着一张薄薄的纸,上书着三句话:我需去趟云台山办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又是后会有期……”


  琉璃仙敲开梅阁的房门,只看到了王陆一人,她便问:“小海呢?他出去了?”


  “嗯……”


  “去哪啦?快叫他回来吃午饭啊,今天朱秦请了厨子,做饭可好吃了。”


  王陆这才如梦初醒似的,摩挲了两下那页纸,说:“小海走了。”


  “走?”琉璃仙疑惑。


  “没事,你先去吃饭吧。”王陆说。


  “王陆,你话总说一半,这样我吃东西也吃不香的。”琉璃仙有些恼他。


  王陆又花了不少精力,连连道歉加上保证,才把琉璃仙哄出门外,他坐回桌前,手指划过“云台山”三个字。


  琉璃仙在门外一跺脚,就跑去找闻宝,可闻宝睡得跟死猪一样,踹都踹不醒,下了楼就碰到了朱秦,朱秦双手捧着冰糖肘花怼在她的眼前,琉璃仙咽了咽口水,还是坐下开始吃了起来,唯一需要忍受的就是朱秦在她耳边的喋喋不休。


  朱秦口若悬河,说得兴起,一旁的王忠看见王陆走出房间,拎着东西,看样子居然是要离开,他赶紧拽了拽身边还在跟琉璃仙套近乎对朱秦。朱秦不耐烦地挥开王忠的手,对方却契而不舍地又开始拉他的后襟。


  被打断的朱秦刚想发作,就见王忠一个劲儿地使眼色给他,朱秦一看,出声叫住王陆:“王陆,你这是要走了?”


  “嗯。”


  朱秦心生一计,走上去,他自持在理,抓住机会要教育王陆一顿:“你忘了,咱们是有任务在身的。”


  “有什么问题吗?”


  王陆油盐不进,让朱秦哑口无言:“你这叫……玩忽职守。”


  “那你去跟长老们告我的状吧。”王陆皮笑肉不笑。


  本来想在师弟师妹面前落王陆面子的朱秦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想搭理自己,脸都憋红了,差点开骂,结果被琉璃仙轻轻一拨就飞到了一旁。


  “王陆师弟,你要去哪啊,咱们一起走,我去叫闻宝师弟。”琉璃仙说着就要去叫闻宝。


  “不用了,琉璃师姐。”王陆阻止了琉璃仙,说:“我去趟云台山,你们跟着朱秦,他虽然人蠢了点但是还算靠谱。”


  朱秦听了指了指自己,瞪着王陆,他这大活人在这呢就敢说他坏话。


  只可惜没人理睬他。


  琉璃仙失望溢于言表,但她转而想到了不告而别的海云帆,便问:“……是要去找小海吗?”


  “对。”


  琉璃仙纠结片刻,换上了一副笑颜:“那你找到小海可要告诉他,我们都等他回来呢。”


  王陆笑了笑:“我会转告他的。”


  海云帆这字条留的太刻意了,王陆哭笑不得,不知道是海云帆思想太简单,还是自己太聪明。


  王陆想,海云帆料到了自己一定会找他,而云台山这个地点便耐人寻味,他大可以不说出自己的目的地,九州这么大,王陆找他如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反过来思考,如果王陆没有这个明确的云台山,最有可能去的是哪?


  是灵剑山。


  春城位于苍溪州中部,不大不小,但因往来的旅人比较多,也算个繁荣的城镇。王陆回程途径这里,已经下午,而他连早饭都没吃,再没心情也拗不过生理上的反应。


  为了图快,他随便找个了路边摊坐下,还在点菜,一个小男孩戴着个大斗笠,风风火火地跑过他身边。


  王陆还心想这熊孩子早晚要摔跤,忽然惊觉,那明显属于大人身量的斗笠,好眼熟。


  顾不上吃饭了,他起身追了上去,拦住那男孩。


  “哎,小弟弟,你这斗笠哪来的?”


  “干嘛?”男孩看他面孔陌生,防备着双手抓住斗笠,生怕王陆来抢似的:“这是我恩人给我的。”


  王陆蹲在他面前:“你恩人?你跟我说说呗。”


  “我凭什么跟你说?”


  果然是个熊孩子,王陆心下有数,拿出以前在王家村招猫逗狗骗小孩的本事,糊诹起来:“我……哥哥其实是个作家,出来收集素材,将来要写成话本的。”


  “话本……”男孩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


  “喜欢听话本吧。”


  “嗯!”


  王陆拉着男孩回到路边摊,坐下:“来,咱坐下说,我讲一段你再讲一段好不好?”


  他对奇闻逸事信手拈来,再做添油加醋,把这小孩说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觉间卸下了对王陆的防备。


  “轮到你了。”王陆说。


  男孩思索了下该从何说起,便道:“我跟我爹娘刚搬来不就,原先我们在吉昌县那边的山上住,我阿爹平时打猎养活我们,那天他回家,可什么猎物都没带回来……”


  阿娘蒸着饭呢,就见进了门的阿爹两手空空,问:“今天没有收获?”


  “是啊,我看了几个陷阱,都是空的。”


  “我这还等着做菜呢,算了算了,今天咱吃素。”


  男孩扒在厨房门外,听了爹娘的对话,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他知道附近有个兔子洞,要是能带只兔子回去,娘肯定不会计较他昨天弄坏鸡圈、放跑鸡的事了。


  他翻过几个土坡,再过一条沟壑就是兔子洞,可他还没走近,就看见几只雪白的影子窜出,有大有小,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他还一头雾水呢,只听见远处一声巨响,地都跟着颤了颤,而后他眼前一黑,就被人抱在了怀里,掠出好远。


  男孩被放在地上,他睁眼,发现林中树木被折断,有的地方还冒着火苗,顾不上其他,哭着跟那人说:“我爹娘还在那!”


  面前的人一下子又飞走了,男孩啜泣两声,才看到自己两只手上都是血,衣服上也有几片血涸,他还以为自己受伤了,哭得更大声,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蹭到了那个人身上的血。


  就在那时,他爹娘也被那人带了出来。


  “他们没有大碍,只是昏过去了。”


  “太好了!”男孩扑到爹娘身边。


  “就是你家房子没了。”那人语气愧疚,说话时掏出些银钱:“这些应该够你们再盖一间,抱歉。”


  把钱往男孩面前一放,那人就操着来时的速度,又走了,眨眼就没影了。


  男孩呆坐着,忽然大声喊道:“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抓兔子了!”


  王陆出声打断男孩,问:“等等,这跟抓兔子有什么关系?”


  男孩赧赧:“因为他眼睛红红的,像兔子,我就、我就以为他是兔子精……”


  “你没眼花吧你。”


  “那自然……有可能。”男孩不确定道:“估计那天恩人为了救我受了伤,今天我仔细看过了,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王陆心里有数,又问:“那他今天给了你这个斗笠就走了?”


  男孩遗憾:“恩人给了我就出城了,我本来还想带他回我的新家看看呢。”


  “看起来你还挺喜欢他的。”


  男孩没听出王陆的阴阳怪气,顺着他的话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那当然了,恩人不仅心善,长得也好看,声音也好听,他就是个、是个……”


  王陆看了半天男孩绞尽脑汁的模样,又看向男孩手里的斗笠,说:“是个很温柔的人。”


  “对!是温柔!”


  王陆扔了点碎银在桌上,起身,说:“行了,都讲完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男孩看他也要往城口走,忙问:“你要去写话本了?叫什么名字?”


  “格林童话。”


  男孩面色一言难尽:“这名字真怪……”


  


  面前是熟悉的门梁牌匾,王陆心情五味杂陈。


  “王陆?怎么有空下山啦?”


  打招呼的是半年前突降大雪时,摔倒在后院无人问津,被王陆发现后送去医馆的大娘。


  王陆朝她点头,权当回了礼,抬腿走进了如家客栈。


老板娘上个月出去进货了,店里无人当家,生意萎靡。柜台没人看着,他熟练地掏出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新入住的客人只有一位。


  海云帆已在这里住了一晚,推开窗是他怀念的味道,这么多年,他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在这里。


  他还倚着窗,就听见两下敲门声。


  以为是店小二,想也不想,他对门外说:“不需要。”海云帆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他。


  外面静默,海云帆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客房服务也不需要?”


  王陆赫然立在门外,看似气定神闲,但那眼神显然不如表面平静。海云帆瞠目:“王兄……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该我问你,你说你要去云台山,怎么会回灵溪镇?”


  “你跟踪我?”


  “你是骗我。”王陆跨进门槛,直逼海云帆身前:“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海云帆退后半步,道:“没有。”


  心里恼火海云帆的隐瞒,王陆点头道了好几个“好”,他咬牙,猛地捉住海云帆的手,海云帆挣了挣,却被抓得更牢。


  “你练乾元燃血功,可以,我管不了你。”王陆顿了顿,艰难问道:“但你怎么还在筑基初期?。”


  海云帆不闪不避,直视他的双眼,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别本末倒置了,修为不涨,寿元只会越来越少。”


  “我当然知道!”海云帆打断他,趁着王陆怔忪时把手收回来,缩在袖里:“但我不会死的。”


  沉默蔓延,王陆久久盯着海云帆,期待他能多说两句,但海云帆没有。


  时间漫长而煎熬。


  “为什么。”终于,王陆垂下双臂,耷拉着肩膀,颓丧至极,他自暴自弃似的说出:“因为你是妖王么。”


  这两句都不是疑问。


  海云帆身体一抖,惊恐地望着他,王陆看着那眼神,笑出了声:“你别慌,是我猜出来的。”


  下山那日的的动员会,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就有“妖王”二字。


  “我从来不问你,是因为我在等你亲口告诉我,我是你可以信赖的人。”王陆撇过头,窗外是云雾缠绕的灵剑山:“我一直在等你,回灵剑山。”


  海云帆紧蹙着眉头,眼里涌上伤恸:“那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说。”


  “我难道会害你吗?”


  海云帆无可奈何,他无力道:“是我会害了你。”


  王陆不说话,但浑身上下都是拒绝,是不赞同,他固执地与海云帆对峙,只是为了一个堪称幼稚的理由。


  他想证明海云帆是需要他的。


  “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猜到更多了。”


  是的,他猜到了乾元燃血功是为了消耗妖王的力量,每次炼化却无法吸收,只能任其爆发,他也猜到了海云帆没有如约归来,是因为海天阔根本不是他的仇人。


  “但至少让我帮你。”


  “你没办法帮我。”海云帆决绝万分,仿佛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才能将这些诉之于人:“我发现我最想杀的人是我自己,但我偏偏不能一了百了,我死了就失去了对妖王最后一点桎梏,那种每天在生死之间挣扎的感觉,你懂吗?”


  王陆喉头干涩,心脏如鼓,海云帆说出的话犹如当头棒喝,王陆反驳:“我会懂,只要你跟我说一句,只要你回来……”


  “我会回灵剑山的,但绝对不是跟你一起。”


  “就算我心甘情愿?”王陆问他,每个字却生生割在自己心上,话至此,卑微得要命。


  海云帆摇头,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门外:“你回去吧,就当没见过我。”  


  王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灵剑山,也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竟然还敢来无相峰上的那个山坡。


  机械地揪着已经算得上郁郁葱葱的地皮,王陆脑中混沌一片,胸口也同样空空荡荡。


  “咦?小陆儿居然回来的这么快啊。”


  王陆闷声回了个“嗯”。


  王舞走到他旁边,坐下,打趣他:“我们小陆儿怎么一脸受了情伤的样子?下山遇情劫了?”


  烦躁地把手里的石子抛出去,他说:“你还真没拔这些草。”


  “那是自然。”王舞拍拍胸脯,颇是自豪:“师父一言九鼎嘛。”


  “你现在可以拔了。”


  王陆站起来,丢下这句话就打算走,王舞叫住他,问:“还真是情劫啊?”


  没有否认,王陆更不是滋味,他一年来游说王舞,对她言听计从,又在灵剑派上下打点关系,想着以海云帆的成绩,回来就可顺理成章地成为王舞的真传弟子,他的亲师弟。他在无相峰上想的太多了,多到认为这荒芜的无相峰太寒碜,如果种些花草,海云帆一定会喜欢。


  “是我净做些多余的事。”王陆自嘲道:“我一厢情愿种这些草,为他铺路,带他回来,但从来没问过一句他想不想要。”


  王舞重重叹了口气,走到王陆面前,指甲直戳他的脑门,苦口婆心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是别扭,太别扭了。”


  王陆挥开她的手:“你不懂。”


  “我不懂?我活了几百年啊大哥。”王舞居然被王陆质疑,气得她拍巴掌:“想我和大师兄在一起的时候,那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你侬我侬。”


  王陆看她眉飞色舞,内心无波无澜,只是冷淡地问:“所以呢?”


  “所以。”王舞忽然收起玩世不恭,眼神透过他望向不知名的地方,语中带着从未有过的缱绻和感伤:“我能放开手,去告别,即使我余生都会想着他。”


  王陆呆住,王舞这番话振聋发聩。


  “海云帆清楚他在做什么。”王舞肯定地说:“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掌门师兄把最珍惜的灵宝都放在了他自己的竹屋里,而不是藏宝阁。”


  风掠过山巅,搅动了他本掌握的一切,王舞不知何时离开了,王陆就如一座石像,一动不动,从白站到黑,终于这石像的胸口又开始起伏,操纵着僵硬的四肢,往星辰峰走去。




  远处的镇子透过林间,闪烁着灯火,许泽天问身侧的人:“有吗?”


  那人手里拿了个罗盘,不断试探着各个方向,可罗盘还是没什么动静:“这……没有啊。”


  “可能还没来,正好,守株待兔。”许泽天冷声道,留下大部队,自己带了六七个人走进灵溪镇:“别招摇。”


  “……不知会一声灵剑派好吗?”那人嗫嗫嚅嚅,他很怕这位新任大将军的雷厉风行。


  “帮他们保住木灵,他们就该感谢军皇山了。“许泽天语气很是不屑。


  “那盛京万法和昆仑?”


  “那帮老狐狸应该猜到了,都往这边赶呢。”


  “那要不要趁他们没来,先下手?”


  许泽天嗤笑:“五行之灵给你,你拿得住?”


  这话给旁边那人说得惭愧。


  许泽天眼神幽深,话里有话:“但下手,还是要下的。”


  “是,大将军说的有道理。”他话音刚落,余光瞥见罗盘一动,他立马惊叫:“有动静了!这里有妖!”


  “嘘。”


  这罗盘不同于普通寻妖辨妖的罗盘,靠百颗上品灵石驱动的它,灵敏到发指。


  烛火摇曳,灯芯快淹没在蜡中,却还在挣扎,海云帆食指与拇指一捻,房间便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黑暗中脚步声走过,在门前停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抽搐,海云帆摸了摸心口,回身拿了放在桌子上的面具,扣在脸上。


  他翻墙而出,后巷鲜有人至,海云帆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主路,他不想看见灵溪镇上那些熟面孔。


  但也算意料之中,海云帆知道有些人避无可避,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许泽天。”


  巷子尽头立着一人,被阴影笼罩,一动不动。


  听到海云帆叫出他的名字,许泽天走出两步,半张曝露在暗淡光线下的脸阴霾密布,他刻意口误,说:“许久不见,二皇……海云帆。”


  海云帆不甚在意:“我们两个月前才见过。”


  许泽天听他轻描淡写,怒从心起,厉声问道:“原来大将军墓前的人真是你,祭奠他,你配吗?"


  "我配不配轮不到你来说。"海云帆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捻起法决,就在许泽天将要发难时,丢出了一道三十六杖光牢。许泽天猝不及防,随即运功准备破开,但他试了几次,光牢纹丝不动。


  “你什么时候……”许泽天慌了。


  海云帆已如法炮制把军皇山另几个人困住,他经过许泽天,说:“我从来不是个废物。”


  就在海云帆快要转出巷子时,许泽天突然出声,问:“为什么?”


  海云帆停了下来。


  “大将军一直护着你,就算他已经去了,你回军皇山我们也会护你一辈子,不管你是人是妖,可你为何要拿走火灵?”


  “如果所有事都那么简单就好了。”


  许泽天一愣,他一直都下意识地认为海云帆还是如从前一样,爱恨分明,非黑即白,这种话怎么会从海云帆口中说出?反倒像是……海天阔会说的话。许泽天低声笑了起来:“那你可要快点,其他人马上就到了。”


  海云帆心里不急是假的,他能困住许泽天,不过是料到他一定会和自己叙叙旧,可其他几派跟他没什么旧情好说。灵剑山从屋脊上显露,证明海云帆快出了灵溪镇,突然,他一阵心悸,只觉天旋地转,灵魂仿佛被荡出躯体,海云帆差点跪在地上,他双手撑在膝盖上,指节泛白。


  他能使出三十六杖光牢,也仅此而已,只因妖王时不时的反噬,让他不得不依赖乾元燃血功,这办法虽然能让妖王暂时平息,也同时将他困在了筑基期,不能再进半寸。


  海云帆知道妖王的躁动越来越频繁,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什么偏偏是在今晚,他策划许久,怎么能在今天前功尽弃。


  


  桂枝儿今天背着娘亲跑到了灵剑山脚下,那里总能长出别的地方没有的花,可娘亲说那里有阵法,就跟迷宫一样,不让她去玩,为此,她没少挨过打。


  拎着满载的竹篮,桂枝儿心里七上八下,今天晚了些,天都黑了,不知道自己回家后面对的会是什么,她一路走一路唉声叹气,忽然见路边有个人,佝偻着身子。


  桂枝儿赶忙跑过去:“哥哥,你怎么……”


  对方随着她的声音抬起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竹篮里的花撒了一地,那人脸上的面具吓了她一跳。


  “我没事。”海云帆认得这女孩,她是胭脂铺家的孩子,海云帆刚想让她快些回家,胭脂铺李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桂枝儿!李桂枝!”


  桂枝儿听到娘亲咬牙切齿的声音,往海云帆后面躲了躲。


  “你娘来找你了,跟她回去。”


  桂枝儿摇摇头,畏缩着:“她一定会打死我的。”


  海云帆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又止不住咳嗽两声,他此时心脏钝痛,不怎么好受。


  “你生病了吗?”桂枝儿问。”


  海云帆没否认,这时间,李嫂已经跑了过来,伸手就要抓海云帆身后的桂枝儿,吓得桂枝儿绕着海云帆躲避她娘的手。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看我今天不打你!”说着,李嫂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海云帆拦住李嫂,劝她:“孩子是贪玩,但总打也不行。”


  李嫂这才注意到他,带了个面具,好生奇怪。


  桂枝儿扒在海云帆腿上,探出个脑袋,说:“娘,这个哥哥他生病了。”


  十分配合地,又一阵反噬涌了上来,海云帆低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气,看着都觉得难捱。


  李嫂搀住他,问:“公子是否要去看大夫,现在医馆还没打烊。”


  海云帆摆摆手,他知道自己症结所在,他不需要大夫,而是得找个地方施展乾元染血功炼化反噬的力量,这对母女离他这么近很是危险。可他还没挣脱李嫂的手,就听见一个声音在头上响起。


  “大胆妖族,竟敢在灵剑山底下明目张胆伤人!”


  是地轮真君的声音。


  太快了,海云帆睁大眼睛,瞳孔紧缩。


  “还不放开她们?”


  河图掌门不由分说朝他拍出一掌,海云帆勉强抵住,但李嫂和桂枝儿可禁不住,飞了出去,海云帆情急,送出一道风,卷起两人放到地上,让她们免于受到冲击。


  海云帆又悄悄掐诀,不知道光牢能困住这些人几秒,但只要几秒,他就有机会逃。


  可或许是因他轻易动用力量,妖王的气势猛涨,令他开始精神恍惚。


  “果然是他,妖王!”


  海云帆此刻以无暇顾及其他,混乱中,他莫名想要看看灵剑山,他眺望,灵剑山从外面看浑然一体,怎么也不见其中的无相峰。


  海云帆想,王陆被自己亲手推开,应该气得要命,现在估计正窝在无相峰谁也不搭理,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闷哼一声,周身血液开始剧烈涌动,妖气已经控制不住散逸开来。


  河图掌门拿出一件铜钵,说:“妖王不可小觑,趁他还没完全觉醒,先收进这里再做封印。”


  威压袭来,海云帆反射性地闭上眼,可久久没等到铜钵袭来。


  “小海?小海?”有人声声唤他。


  坤山剑悬在他们头上,与铜钵抗衡,王陆扶起倒在地上的海云帆。海云帆见是王陆,便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说:“我挺不住了,去镇外。”


  王陆瞧他眼神都有涣散之势,立马抱起他往镇外跑。


  河图与地轮看到竟是一名灵剑派弟子劫了妖王,哪能罢休,就算有坤山剑在也难以阻挠他们这些大能半刻。


  镇外,王陆掀开海云帆的面具,竟见他口吐鲜血,顺着颌角汩汩流下,可仔细看了海云帆嘴,上面遍布齿痕,深入肉中,这些血是他自己咬出来的。


  “这么难受吗?”王陆红了眼眶。


  海云帆还在逞强,他嘱咐:“待我运功,你躲远点,爆炸的力量太大。”


  看海云帆合眼准备入定,王陆召回坤山剑,狂风乍起,山雨欲来。


  河图地轮二人追来,王陆执剑而立,高声喊道:“他正在压制妖王,可否请前辈通融一下?”


  河图听到了笑话一般,轻蔑道:“他是妖王,而你身为正派弟子听信妖族谗言,也该一并当诛。”


  王陆见这群人固执,也知道自己多说无用,他将坤山剑立在身前,作出防守姿态。地轮看他是打算反抗到底,便毫不犹豫出手。


  灵剑派讲究一剑破万法,与无相剑骨相辅相成,是五绝中难得一见的可越级斩杀的功法,然而再怎么逆天,对方都是化神大能,绝对的压制下,王陆能见招拆招挺过一刻钟已经是奇迹了。


  河图一掌劈过,王陆躲闪不及,生生被砸到了树干上,脊椎错位的感觉直入脑海,索性他的功法就是不惧伤痛,他晃晃脑袋,刚准备再战,就见地轮已经朝着海云帆飞去。


  “别!”王陆冲上去,已经晚了一步。


  海云帆左肩被刺透,鲜血喷出,乾元燃血功失去了周天循环,功亏一篑。王陆挑开地轮真君的剑,把海云帆抱在怀里。


  海云帆眼底泛红,妖气肉眼可见,萦绕周身。


  王陆心生绝望,地轮还要再补上一剑,忽然几根翠竹射了过来,织成网状,挡在他们面前。


  “师父……”


  王舞看这二人狼狈不堪,心底一沉,问王陆:“东西拿到了吗?”


  王陆后知后觉,点头称拿到了。


  “那就快滚!”王舞勾起坤山剑,把他们拎了上去。”


  “御剑你学会了?”王舞又问。


  不论王陆学没学会,他现在只有着一条路能走了。


  “去哪?”王陆茫然。


  他怀里的海云帆气若游丝:“去牛家村。”





  在灵剑山脚下如此大动干戈,不可能没人察觉,王陆刚走,几个长老就飞奔过来,同时来到的还有昆仑派。


  “王舞,你敢放任王陆偷取木灵挟走妖王,你知道后果吗!”


  王舞抱着剑,面对方鹤的质问,无动于衷。


  “她当然知道。”


  一道声音遥遥传来,风吟掌门落在灵溪镇外,护在王舞身前。


  “掌门师兄,你怎么也帮着她?”几个长老都不敢置信。


  风吟掌门却淡然得不像话,只是抬手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下,说:“本座的星辰大衍术已经恢复了。”


  沉默一瞬,刘显问:“可是有什么变数?”


  “九州存亡,就在各位一念之间,王陆带着海云帆跑不快,但是且听本座一言,再去决定追还是不追也不迟。”


  地轮真君沉吟道:“吟风掌门请说,但如果是在拖延时间,那大可不必。”


  灵溪镇那么大个地方,风吟和王舞被整个万仙盟密密匝匝围了个水泄不通,竟有背水一战之感。


  “本座闭关许久,终在今日窥得一线天机,放走王陆与海云帆,是本座的意思,木灵,也是本座亲手给的王陆。”


  众人哗然。


  “可五行之灵不仅是镇派之宝,也是整个修行界托付给五绝的希望,他带走妖王可以,木灵不能给他啊。”华芸字字啼血。


  万物始于五行,金、木、水、火、土各掌一方力量,而五行之灵就是这世间灵力化作的具体形象,是一切灵根的的源头,没了五行之灵,就意味着不会再有灵根诞生。


  “如果必需在九州和修行二中舍一呢?”风吟掌门问所有人。


  中天月圆,惨白的光芒洒下,如薄雾淡纱,越发将一切遮掩得晦暗不清。


  王舞从风吟掌门身后走出,高声道:“黑潮一年比一年强大,大家有目共睹,妖王即将出世,黑潮也蠢蠢欲动,青木印无论如何加固也是杯水车薪,至多再有百年,也只能再挺百年。”


  “唯有以世间灵力,与黑潮抵消,才能使九州免于劫难。”风吟掌门说。


  昆仑南极仙翁大惊失色:“可这等于是断了所有修行者的路啊!”


  末法时代来临后,千年来无人再能飞升,而上次封印妖王,更是陨落了无数菁英天才。这是每个人心头的刺,漫漫修行之路,都是凭着那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才能坚守道心,若这唯一希望都没了,天地无门,修行又有何意义?


  “但九州亿万生命,都会安然无虞。”


  众生浩浩,逆天而行的修行者不过沧海一栗,百年后千年后,或许世间早没了灵剑山,没了五绝,没了万仙盟,但生命衍衍不息,万年百万年,大道已在冥冥之中印证。


  风吟掌门一语惊四座,一边是寿元与力量,一边是芸芸众生,谁敢说自己没有半点私心,半分动摇。


  嘈杂中,灵剑山几位长老虽不做声,但互相对视几眼,尽然站在了风吟掌门身旁,面对近千仙盟弟子,各自亮出灵宝。


  “灵剑派选择九州。”风吟掌门也抬手一握,从虚空中抽出星辰剑:“请问,还有谁愿与吾等共进退?”



  牛家村上空黑云低垂,走进村里,封印竟然破碎了九成,留下零星几个苟延残喘。一路从灵剑山马不停蹄,王陆早已累得止不住发颤,但还是紧了紧臂弯中的海云帆。


  海云帆的脸埋在王陆胸前,咬着牙,青筋迸出,白皙的脖颈上隐约透出深红色的血管,仿佛干枯但枝桠。


  王陆加快脚步,穿过村里,绕过一颗颗形状怪异的死木,远远看见了封印黑潮的井口。


  这时王陆才感到胸口衣衫潮湿,原是海云帆的冷汗生生浸透了好几层布料。


  王陆“咚”地一声,双膝砸在地上,丹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手中却小心翼翼护着那人,他碰了碰海云帆的脸,说:“运功,小海,用乾元燃血功。”


  “来不及了。”海云帆半阖着眼眸,似乎不愿意让王陆看真切了。


  王陆脱力,抓不住海云帆,任他从自己怀里离开,蹒跚走上封印黑潮的祭坛,一步一步,最后跌坐在那镌刻着法阵的石井边。


  “小海……”王陆爬起身,想要靠过去,却被海云帆喝止。


  “王兄,这里黑潮溢出,别靠近。”


  “知道你还不回来!”王陆吼道。


  海云帆不理他明知故问,自顾自地拿出金、水、火、土、四块灵石,色彩斑澜在他手中流转缠绕,驱散了些许黑潮。将灵石置与井上,海云帆朝王陆伸手,说:“可将木灵交予我?”


  王陆护住心口,灵石硌得他手心疼,他不语,跟海云帆、也是跟自己倔强地较劲。


  黑潮从井内爬出,触手一般缠在了海云帆脚踝上,缓缓地向上爬着,海云帆痛苦地呻吟一声,双手按住额头,与体内的妖王抗衡。


  王陆慌了,他张开手,木灵就躺在他掌中,被他送出。


  “我给你!我给你!”王陆大喊,然而他越想靠近,从井中冒出的力量越大,四颗灵石在半空中颤抖,如果再没有得到平衡,恐是要功亏一篑。


  被黑潮死死压在地上,王陆只能匍匐,身体每挪动一寸都万分艰辛。


  海云帆也跟他一样,拼了命向前,两只手之间仅隔了短短一尺,却是此刻最遥远的距离。


  “小海,你别再骗我了。”


  “我不曾骗过你,我还大仇未报。”


  “那你报了仇,就会回来吗?”


  海云帆的指尖一颤,没有回答。


  王陆心知肚明,海云帆每字每句都是真的,也都是骗他的,是他义无反顾,只愿相信他。


  一声仿佛野兽的嘶吼,黑潮自井中喷出,直冲云霄,王陆竭力再往前一动,只感觉手中一轻,一点微凉划过,稍纵即逝。


  海云帆抓住木灵,随即反手一抛,木灵即淹没在茫茫黑气之中,如石沉大海,没了动静,他不由屏住呼吸,心脏都要停止跳动。须臾之间,黑潮中一丝金辉闪过,犹如有生命般地闪动着,看似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黑潮由内而外龟裂开来,五行之灵生出的灵气乍起,如藤蔓舒展,将黑潮牢牢围困。


  王陆还盯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失神。


  海云帆感受到妖王愈加躁动不安,脑中被大肆攻城略地,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忙回到井边,又立住,海云帆身后是万劫不复,却未有惧色,那红色琉璃珠样的眼睛里,还闪着光华。


  “我曾以为我这一生只能拥有仇恨,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但是我现在才醒悟。我本大可因愧疚而一走了之,妖王如何那已是身后事,但我做不到,因为我已经学会用爱去面对一切,王陆,这是你教给我的。”


  五行之灵攀上海云帆的身体,他垂目,再睁开时,又变回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清澈见底,流淌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我去了万法和盛京,也涉海上昆仑……我回了军皇山,祭奠了我兄长,那时我就在想,我该回灵剑山了。”


  海云帆目能所及不再是一片血红,但忽地蒙上了层雾,他一眨便清晰了,下一秒又模糊起来,扭曲了他面前那人的身影。


  身体向后倾倒,失重席卷全身,坠入无底深渊,五行灵气缠着他,所掠过之处黑潮系数被点燃,焚烧后化作世间一缕虚无。在那拥有无尽漆黑的世界中,海云帆就是星火一点,是光明本身,是天际那轮满月。


  海云帆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蓦然间,他冰凉的指尖一暖,那温度不容拒绝,勾住了他,浸染了他,紧紧相贴,不分你我。


  “我来带你回灵剑山。”


  ……


  那时,风吟掌门施展星辰大衍术,却只见迷雾重重,前路不清,他叹气,把星辰剑掷在一边,王舞见状拾起,藏在怀里:“掌门师兄你不要我可要了啊。”


  风吟掌门哪不清楚王舞的小九九,硬是抢了回来:“做梦吧你。”


  争抢中王舞松开手,还在发力的风吟掌门猝不及防一个踉跄。


  “别说,我还真做梦了。”王舞说。


  风吟掌门拿袖子擦着剑身,兴趣缺缺,随口问:“什么梦?”


  “当然是和大师兄啦。”王舞扭捏,两颊上飞上嫣红,像个初尝情愫的小姑娘。


  风吟掌门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啊,跟大师兄看月亮,看了一晚上呢。”王舞忽然指着夜空,说:“就像是这样的月亮!”


  风吟掌门顺着望去,那圆月明亮,星图清晰,与往常一样但不尽一样。


  端详良久,他发现,是月亮旁边多了一颗星星。


  ……




  柔风拂过葳蕤青翠,沙沙作响,脸颊被草叶搔痒,他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有光透过眼皮射进眼底,不得已,他睁眼,只见流云如轻墨泼洒在了天空上,又被眼眶框在了一起,浓淡相宜,如画一样好看。


  海云帆坐起身体,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还被牢牢牵着,十指相扣,拽得他指头发麻。


  他顺着那只手看过去,爬过被白色衣衫包裹的手臂,落入了一双黝黑的瞳孔中。


  “王兄,这是在哪?”海云帆问。


  “是无相峰啊。”王陆侧着身,胳膊屈起支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海云帆四顾,这才觉得有点眼熟,他笑道:“无相峰上什么时候长草了?”


  “早就长了,长得太久了。”


  “那是有多久?”海云帆不解。


  王陆也说不明白有多久,如同无尽长夜中的一道光,在看见光芒之前,黑暗总会显得太长太慢。


  拉起海云帆,王陆还是没松开那只相握的手,他说:“走吧小海,咱们去别处看看。”


  衣角压过,低下头的绿叶不堪重负,破碎开来,香气四溢,苦里掺着甜。


  山坡下,两个人愈渐行远,身后是叠嶂重重。


  “这山头可都是我种的。”


  “王兄真厉害。”


  日暮影斜,阳光透过云的缝隙,为连绵的群山镀了一层金辉,在那之中,似乎立了一座山门,又似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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